開篇話

2021年11月19日，我幸運地買到2001年岳麓書社出版的《劉禹錫全集編年校注》上下兩卷。這兩本書到我手里的時候，已經有些泛黃，有些許霉點。這樣一本全國古籍整理出版規(guī)劃領導小組資助出版的書，傾注了陶敏，陶紅雨兩位專家20年的傾心校注。劉禹錫是唐代著名文學家，政治家，哲學家。他有著鮮明的性格特色，那就是高度的自我認可和標榜，無與倫比的強大自信心。無論遇到什么的挫折和打擊，都不能摧毀他的信念，不能改變他對自己的肯定和奉行的政治理想。

“惟吾德馨”，只有我的人格及道德風尚最潔美最馨香，高調地喊出這句話的劉禹錫真的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，可與《楚辭·漁父》

“舉世皆濁我獨清，眾人皆醉我獨醒”的那句名言相伯仲?？v觀整個中國文學史，大概只有屈原和劉禹錫這樣否定一大片，惟獨認可他自己。

這是什么樣的氣魄？什么樣的膽量？什么樣永葆革命的樂觀主義的青春的人格?。?/span>

藐視一切，惟吾德馨！大唐劉禹錫！

人生高蹈飛揚，劉禹錫這種性格我很喜歡，同時我也非常喜歡他的詩歌，所以，當我買到他的全集時，高興到欣喜若狂。這樣專業(yè)的書籍，購買的人應該不多，當我收到這兩卷書的時候，發(fā)現(xiàn)已有斑斑點點的霉?jié)n，散發(fā)著經年的霉潮味，應該被束之高閣在倉庫里很長時間了?？墒?，能買到一本不被別人搶購走的書，說明它在等我。我非常高興。

泛黃，

些許霉點，

2001年出版，

2021年被我買回。

你在書的倉庫里，

睡了20年。

好長的一覺，

被我捧起，

打開，閱讀。

好吧，此刻醒來，

我們一起，

相互凝視。

于是，我寫下了這首小詩表達對收到劉禹錫全集的喜愛。

 

而且，這兩卷書，是編年體劉禹錫作品大集，正是我喜愛的體制。因為閱讀古人的作品，想了解作品的創(chuàng)作背景，作者的生平與作品的聯(lián)系，就要把作品放在作者的創(chuàng)作環(huán)境和歷史時代中品匝。比如李白許多詩歌的寫作年代，到現(xiàn)在仍搞不清楚，以至許多專家考證其創(chuàng)作系年，產生了多種說法。

劉禹錫雖然在政治上遭遇打擊，但在生活上比李白幸運，甭管官大官小，一直為官，生活尚有保障，尤其到了晚年，因其巨大的文學成就和為官政績，舉國敬重和喜愛，而且，劉禹錫本人勤于著述，又很注意自己作品的編錄和保存，所以他的絕大部分詩文作品寫作年代可知可考，加上陶敏，陶紅雨兩位專家20年的傾心校注，這本劉禹錫全集有著寶貴的史料價值，這也是我特別喜愛它的原因。

我細細地讀，從劉禹錫的第一首詩讀起，做筆記，在書頁邊邊角角記錄資料。碰到詩中的人物，想此人也曾在其他地方和其他作者書籍中出現(xiàn)過，再翻過去查尋這個人物的資料。書中字小，還得拿放大鏡看。

讀著讀著，劉禹錫仿佛向我走來，他的一切仿佛復活，我好像到了他的時代，和他一起經歷那跌宕憂樂的人世和波瀾起伏的事件。

于是，有了《春風引路入京城——詩蹤鬟影里的大唐劉禹錫》創(chuàng)作構思，我想把我讀到的劉禹錫寫出來，寫出我眼中他的一生，寫出他的大唐。

他又何止屬于大唐啊，他膾炙人口的名篇，在我們的心中久久回蕩，那是美的回響。

好的，從現(xiàn)在起，讓我寫。

 

煙雨江南的童年

 

公元772年，唐代宗（李豫）大歷七年，一個男嬰呱呱墜地，對于年近40的劉緒夫婦而言，甚是欣慰。

據劉家人自己說，劉緒的祖先是漢景帝賈夫人的兒子劉勝，受封為中山王，謚號為“靖”，子孫因此成為中山人。劉緒的六世祖劉亮，在北朝做官，擔任冀州刺史、散騎常侍，北魏太和十八年(494年)，孝文帝把都城由平城遷到洛陽，劉家于是來到了這座名城，成為城北部都昌里人。

劉家世代以儒學做官，劉緒的爺爺劉凱，做官至博州刺史。父親劉鍠，一開始任洛陽主簿，察視行馬外事，1年期滿，轉任殿中丞、侍御史，追贈為尚書祠部郎中。到了劉緒，也在天寶末年考中了進士。755年遭遇“安史之亂”，還沒來及走上仕途，全族只好倉皇向東遷徙，以避禍患災難。

大詩人李白在詩中寫下安史之亂中的洛陽：

俯視洛陽川，茫茫走胡兵。

流血涂野草，豺狼盡冠纓。

洛陽城內安史叛軍茫茫一片，燒殺搶掠血染野草，豺狼們封官拜將橫行中原，百姓官吏攜家?guī)Э谄疵驏|南方逃竄，其中，就有劉緒家族。

劉緒逃難后，因為善于理財，行事端正，被鎮(zhèn)守江南的節(jié)度觀察使聘用，落足蘇州嘉禾縣(今浙江嘉興)，擔任浙西從事，在浙西府又兼任鹽鐵副使，后轉為殿中省官員，在蛹橋主持政務，多負責理財之類的事務。嘉禾是江淮地區(qū)最為豐饒之上縣，時有“嘉禾穰，江淮康；嘉禾歉，江淮儉”之譽。

 

劉緒的妻子盧氏出身于范陽士族。范陽盧氏士族的遠祖在漢、魏、晉幾朝都做過大官，至唐初還自視門第甚高，只在望族之中通婚，這種情況一直持續(xù)到唐高宗朝時，“太原王、范陽盧、滎陽鄭、清河博陵二崔、隴西趙郡二李等七姓，恃其族望，恥與他姓為婚，乃禁其自姻娶。于是不敢復行婚禮，飾其女以送夫家。”直至中唐以后，這種情況才有所改變，開始與他姓通婚。盧氏與劉緒結婚的時間大致可以確定在“安史之亂”（755）爆發(fā)以前，她隨劉緒一同遷往江南。772年生下兒子之前，盧氏夢見圣人大禹賜子，此子故被家人定名“禹錫”，后來又取字“夢得”。

這個孩子，于是有了名字劉禹錫。

劉禹錫生下來便體弱多病，父母中年得子，對他非常疼愛。一旦生病，便請巫醫(yī)，不是針灸，就是灌藥。

劉家世代習儒，靠學習詩書經史參加科舉謀求富貴榮華，劉緒正常的仕途之路被安史之亂打斷，遂將全部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。小禹錫聰敏好學，劉緒注重儒家經典啟蒙教育，常帶著兒子參加文人官吏的聚會宴請。遠任華州刺史的堂舅父盧徵也關心著小禹錫的學業(yè)，經常書信問訊。一次，徙居潤州丹徒（今江蘇鎮(zhèn)江）的大文學家權德輿見到禹錫，看他頭發(fā)束成兩個角，衣服上佩帶著象骨制成的裝飾品，態(tài)度恭謙、莊重、安詳、文雅，與眾不同，很是喜歡， “恭敬詳雅，異乎其倫”的小禹錫給這位后來的宰相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有學養(yǎng)濃厚的家風熏陶，有良好的父母輩文化圈子，小禹錫越來越喜歡與擅長詩詞的人在一起交流，一旦發(fā)現(xiàn)文人的行蹤，必拿著書本尾隨其后，隨時準備請教。

安史之亂，對北方造成巨大的破壞，導致大量人口南遷至長江中下游及長江以南。蘇州位于太湖平原上，地勢平坦，交通便利，吸引了許多北方移民安居于此，當時蘇州的戶數(shù)由初唐1萬余，至中唐突破10萬。劉氏家族正是為了躲避安史之亂，而遷入蘇州。唐代的蘇州，比較寬廣，所轄面積包括今天江蘇蘇州、浙江嘉興、上海等地區(qū)。 隨著人口的激增，蘇州掀起了屯墾的高潮，田畝數(shù)量快速增長。稅戶、田畝數(shù)量的增加為蘇州提供了突出的稅供能力，使蘇州在大歷十三年（778年）升為雄州。唐代將州級劃分為府、輔、雄、望、緊、上、中、下八個等第。其中，緊以上等級主要是以政治地位、軍事地勢來劃分，緊以下則側重以戶口多寡、田糧賦稅為依據。蘇州經濟發(fā)達，人文薈萃，為劉禹錫提供了良好的成長環(huán)境。 

 

9歲這年，小禹錫在父親帶領下登上了吳興（今浙江湖州）杼山妙喜寺，拜訪有名的詩僧皎然與靈澈。皎然是中國山水詩開山鼻祖謝靈運的十世孫，字清晝，人稱晝公，是妙喜寺的住持。其詩歌詠山水，清逸出塵，皎然在文學、佛學、茶學等方面頗有造詣，與顏真卿、靈澈、陸羽等多有和詩，被后世尊稱為“唐宋詩僧第一”，當時江南地區(qū)很多文人向他學習寫詩，小小禹錫也成了他的弟子。

皎然流傳后世最廣的當屬《尋陸鴻漸不遇》詩：

移家雖帶郭，野徑入桑麻。

近種籬邊菊，秋來未著花。

扣門無犬吠，欲去問西家。

報道山中去，歸時每日斜。

靈澈也是一位詩人，寫有《天姥岑望天臺山》詩：

天臺眾峰外，華頂當寒空。

有時半不見，崔嵬在云中。

靈澈的詩歌如風松相韻，水玉相扣，兩位詩僧經常討論詩歌創(chuàng)作的技巧。

少年劉禹錫對兩位詩僧非常敬仰，投師于皎然門下，每當皎然和靈澈寫詩的時候他就雙手捧著筆硯，很恭敬地陪侍在旁邊，和他們一起吟詠。靈澈和皎然對小禹錫也很欣賞，認為禹錫孺子可教，對他傾心教導，小禹錫進歩飛快。

 

禹錫自小經常生病，看到小伙伴個個生龍活虎，武健可愛，自己卻孱弱多病，想通過鍛煉來增強體質，并且掌握一定的醫(yī)學知識，方便就診。在學習詩歌經史之余，禹錫從當?shù)孛t(yī)的家中，借來《素問》、《藥對》、《小品方》等醫(yī)藥學典籍伏案攻讀，他還“學切脈，以探表候”，并收集各種醫(yī)方，藥方和炮制藥材的方法。 “其術足以自衛(wèi)，家之嬰兒未嘗詣醫(yī)門求治者，于藥石不為懵矣”，成了“專業(yè)”醫(yī)生。禹錫后來做官，常根據病情開寫方子，為當?shù)匕傩罩尾。隽瞬簧籴t(yī)書，這是后話了。

富庶的江南，濃厚的人文氣息，清麗秀美的風光，父母的關愛，名師的教導，少年禹錫汲取著這樣的營養(yǎng)成長，終于迎來了他的絢麗青春時刻。

 

貞元六年（790年），禹錫19歲，帶著父母的厚望，帶著學成文武藝的一腔熱血抱負，離開煙雨江南，負笈踏上去往大唐帝國首都長安和東都洛陽之路，一邊游學，一邊準備科考。那個九天閶闔開宮殿，萬國衣冠拜冕旒的舉世向往的圣地，等待這位青年才子的，會是什么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