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要讓很多人自由地行走,我們能看到一樣的風景,這是很重要的
中國新聞周刊:《朗讀者》嘉賓的選擇標準有哪些?
董卿:誰來讀,讀什么,是我們節(jié)目的一個核心。不是說所有當紅的我都要你來,它有一個選擇標準。我覺得除了他對這個社會有一定貢獻,有影響力之外,他還必須真正具有個人魅力。個人魅力這四個字你別看它很簡單,可是節(jié)目播出之后你也能感受到有些人就格外有魅力,你跟著他就心潮澎湃。
像許淵沖先生,他就這么搖晃著從那個門里進來的時候我眼睛就已經濕潤了。他的步態(tài)是老人的,笑容是孩子的,一顆心是壯年的。我覺得這種人是極富個人魅力的,他永遠有顆赤子之心。我們說真善美這三個字已經被用濫了,可是你看到他就知道什么叫真善美。許先生也是可遇不可求。
中國新聞周刊:邀請許淵沖先生來《朗讀者》,擔心過觀眾的接受度嗎?
董卿:最初我在列名單的時候是有疑問的,九十六歲,年齡偏大,翻譯家,這個觀眾能接受嗎?現(xiàn)在年輕人都不愛看這些。但是說句實話,這次做《朗讀者》我最大的收獲是,我對我當初的一個判斷感到暗自慶幸,我一直說,千萬不要低估了這個時代年輕人的審美和他們的智商。他們是在一個更加富裕的、更加強大的、更加安定的、更加開放的社會中長大的孩子,他一定會有更多的見識和更多的思考。你不要以為他們只看什么節(jié)目,把他們給定性了,他們很幼稚,他們很淺薄,絕對不會的。只是我們還沒有給到他們,你給到了他就會接受,他和你一拍即合。
我始終認為,年齡一定不是什么代溝。就像我做這個節(jié)目,我已經四十歲了,那看我們節(jié)目的好多是二十歲的人,許先生都九十歲了,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什么很強大的代溝是無法逾越的。但有一點是,你怎樣通過電視工作的手段,通過你的經驗和方法,去把所有溝溝坎坎給填平了。你要讓很多人自由地行走,我們能看到一樣的風景,這是很重要的。
中國新聞周刊:你對年輕人的這種判斷力來自于哪里?
董卿:我們這個社會在進步,在發(fā)展,今天的中國和十年前、二十年前的中國是不一樣的。不一樣的社會就會孕育不一樣的群體。我去美國上課,我有時候也選本科的課去聽,我是要拿著這個(本子)記的,我聽到身邊是嗒嗒嗒的聲音,只有我一個人還這樣的,我不是不可以,可不知道為什么不習慣那樣去記錄。我就是習慣了,一旦認真起來就必須拿著本子。但是你知道這就是不一樣的群體,他們是這樣成長起來的,所以一定會有自己的判斷。
媒體的使命就是影響力
中國新聞周刊:據說《朗讀者》最初也考慮過全名人陣容,后來為什么放棄了?
董卿:對,最早考慮的是全名人陣容。說句實話,明星可能有號召力,可真正大開大合,這種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還是在一些普通人身上。他們有著一種我們想象都想象不到的命運,那種命運是特別觸動你的。而作為明星,特別是年輕明星,他們相對來講是比較一帆風順的,他可能憑借自己比較好的天分啊,資質啊,上了藝術學院,當了演員。好多人,我都覺得他們幾乎沒有什么太多的坎坷,可能也就是塑造這個角色的時候遇到了什么困難,或者曾經被別人輕視過孤立過,后來又怎么樣,最多就是這樣??墒侨松乃^生離死別,這四個字,我們在更多的素人身上看到了,他們在面對這樣的生離死別之后所作出的選擇,讓我們看到了一種精神。而這種東西是很寶貴的,這個就是讓我們最后決定星素結合的很重要的一個原因。
中國新聞周刊:你內心更傾向于普通人嗎?
董卿:其實不管是普通人還是名人,還是傾向于你有很真摯的感情和有一定的思想性。光有感情呢也不太夠,因為這個世間不缺少眼淚而是缺少眼淚過后的態(tài)度,以及你從這次哭泣當中所體悟到的一些思想和一些成長。像徐靜蕾讀《奶奶的星星》,其實我要大家知道,所有活過的人到最后都化為了一顆星星,給現(xiàn)在還活著的人照個亮。還是希望有一些價值觀的東西。
中國新聞周刊:這個價值觀的東西是出于你個人的責任感?
董卿:是有一點,其實我個人覺得是有使命的,可能很多人現(xiàn)在對使命感這個詞有點抵觸,或者覺得不是什么褒義的詞。這個詞有錯嗎,每個人生來都有使命,只是有些人沒有發(fā)現(xiàn),或者沒有一個機會,找到它。有些人很幸運找到了。媒體的使命就是影響力。我早就說過,你看了我的節(jié)目你也不能漲工資,你也不能換更大的房子,我也沒對你有什么實質性的幫助。但是如果你看了我的節(jié)目你對這世界有了不一樣的認識,你覺得更好一些了,或者你覺得你自己更聰明一些了,我覺得我就完成了我的使命。
中國新聞周刊:《朗讀者》播出后收到的反響超出你此前的預期了嗎?
董卿:我原來以為會有一部分人喜歡,但我沒有想到這么多人喜歡。我后來也在想為什么,包括《中國詩詞大會》,其實我覺得除了現(xiàn)在大家提到的對文化的渴望啊,對純粹的文藝節(jié)目回歸的認可啊,之外你還要看到一點就是,無論是《中國詩詞大會》還是《朗讀者》,它還是有電視制作規(guī)律在其中的?!吨袊娫~大會》也很好看,但是它好看一定是有原因的,因為我是參與者,我知道,從百人團選手的選拔,四個點評嘉賓的選拔,主持人定位,考題,賽制,場景,大屏幕,后期制作,每一個主持人和嘉賓提到的古詩詞的出處,一定有標注。剛才康震老師說了句什么,從哪引的,什么出處,立刻屏幕上就會打出來,作者是誰,出自哪首詩或者詞,你會發(fā)現(xiàn)它用心之良苦。
文化本來就不是一件很熱鬧的事情
中國新聞周刊:現(xiàn)在大家開始推崇像《朗讀者》這樣所謂的“清流綜藝”,開始喜歡民謠歌手趙雷的《成都》,整個社會有一種“文藝復興”的苗頭,你怎么看?
董卿:我覺得這是一個社會發(fā)展的必然趨勢,你去看現(xiàn)在閱讀習慣比較好的國家,看它們的電視,能看到更多的訪談節(jié)目,當整個社會和國民的整體素質開始不斷提高以后,人們勢必會對我所說的精神的、思想的、情感的東西會有更多的興趣。
中國新聞周刊:你覺得《朗讀者》這樣的熱度能持續(xù)多久?
董卿:我也沒有希望什么,因為文化本來就不是一件很熱鬧的事情。它本來就是一個潤物細無聲的、春風化雨的一個過程。我還是希望它持久,維持在一個溫度上面,成為一種長久的陪伴。
中國新聞周刊:你覺得人們對節(jié)目的追捧能多大程度上轉化為對閱讀或者對知識本身的渴求?
董卿:這個不必去苛求,不必去苛求這個節(jié)目你看了立刻就愛讀書了,但是也不乏這個可能。今天中午主持人開會,有人跟我說,我就去買《朱生豪情書》了。當然這也是個體的反應,很多人看完就看完了,但是在看的過程中你被感動到沒有,你被觸動到沒有,你有思考嗎,你有情感流露嗎,哪怕只是宣泄,你有些簡單的反應,我也跟著流淚了,好感動啊。這也是一種心靈的洗滌。
我覺得所謂的影響力不是強制力,你去買書看啊,你去看這書多棒啊,影響力是要看受眾的個體跟你有多少的共鳴,有些共鳴點可能在情感上,他跟你呼應上了;有些可能在文字上,你喚起了他對文字的興趣。我覺得能夠讓你讀多少書不是唯一的目的,而是說讓你覺得我對這個世界有了新的看法,我對人有了新的看法,我對自己有了新的看法。如果真的能夠做到這樣,我已經很滿足了。
中國新聞周刊:這是你所認為的讀書之意義所在嗎?
董卿:所謂讀書就是為了讓你能夠更智慧地去看待這個世界。書肯定有更高的,更深的,隨著你閱讀的積累,你可以選擇更深厚的一些讀物,但是電視可能就是閱讀的一個啟蒙。我們現(xiàn)在出現(xiàn)的讀本的難度和閱讀相比它真的只是一個初級階段,但是這個初級階段的讀本對你有心靈啟發(fā),至于說它是不是深刻到了改變整個民族的閱讀習慣,我覺得這個可不敢這么說。
中國新聞周刊:所以《朗讀者》的定位其實不是文化或讀書節(jié)目,它是一檔情感節(jié)目?
董卿:我們絕不是一個讀書節(jié)目,我始終都說,什么節(jié)目你背后都看不到人,這個節(jié)目一定不是成功的節(jié)目,它無法成為一個長久深入人心的節(jié)目。我一直跟他們開玩笑,我說你去看一臺晚會,如果主持人在其中無所事事,主持人覺得這臺晚會太輕松了,我就報個串聯(lián)詞一頭一尾,這個晚會深刻不到哪里去的,因為它沒有闡述出來它的思想。主持人是干嗎用的,當然你可以只把他作為一個報幕的,一個串聯(lián)的,但更多時候他其實就是一個導演的外化,導演的很多語言,很多思路,是需要一個人在舞臺上把它轉化出來的。我認為成功的節(jié)目,那個主持人一定在節(jié)目里留下了很深的烙印。
來源:中國新聞周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