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月19日，北京市朝陽區(qū)，小蕪和媽媽坐在媽媽雇主所在的小區(qū)內(nèi)。這里緊鄰北京東四環(huán)，附近寫字樓、購物中心云集，小區(qū)內(nèi)還有一所國際小學(xué)。小蕪的媽媽是一位住家的家政人員，雇主家的女兒被她照顧了3年，也叫她“媽媽”。

7月17日晚，北京市朝陽區(qū)一家酒店的房間里，小蕪當(dāng)晚剛抵達北京，說起長期分隔兩地的生活，母女倆都流下眼淚。媽媽的家政公司宿舍當(dāng)時沒有床位，住家保姆的工作也不方便經(jīng)常請假，除了參加夏令營期間需要集中住宿，小蕪這次在京期間都住在酒店。

7月16日，北京市順義區(qū)河北村，在父母租住的平房里，奧奧和媽媽坐在床邊說話。奧奧平時住在河北省張家口市大蘇計鄉(xiāng)的爺爺奶奶家，假期來北京與在京務(wù)工的父母一起生活。

7月19日上午，北京市朝陽區(qū)，媽媽帶小蕪在小區(qū)超市里購物，這里是小蕪的媽媽每天買菜的地方。逛超市時，母女倆一直抓著對方的手臂。

7月19日，北京市朝陽區(qū)，媽媽帶小蕪去電影院。雖然小蕪是個擅長使用表情包的互聯(lián)網(wǎng)“原住民”，但這是她第一次出遠門、第一次來到大城市，也是第一次去電影院看電影。

7月18日早上7點半，北京市順義區(qū)河北村，父母正在通過面部識別登錄自己的送餐平臺賬號，準(zhǔn)備開始早餐時段的接單，奧奧坐在沙發(fā)上寫作業(yè)。這間約十幾平方米的平房暑假期間要住下一家四口。

7月18日上午，北京市順義區(qū)河北村，奧奧的父母結(jié)束了早晨的送餐工作，一家人一起吃完早飯，奧奧給前一天在集市上買來的小烏龜換水，跟媽媽聊怎么養(yǎng)。在老家，奧奧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，為了消磨時間，她養(yǎng)過很多小動物，有小貓、小狗，甚至小羊。

7月18日早上，北京市順義區(qū)河北村，奧奧在媽媽的幫助下穿上雨衣，準(zhǔn)備體驗爸媽的外賣送餐工作，爸爸在院子里檢查兩輛送餐用的電動車。

7月18日晚上，北京市順義區(qū)河北村，結(jié)束了一天的職業(yè)體驗后，奧奧跟著爸爸在夜色中回家。

7月26日，返程去火車站的路上，小蕪正看著車前的路出神。媽媽說，女兒有點暈車，而且有些不想離開。 實習(xí)生 王一凡/攝

一切都是為了能緊緊握住彼此的手，可這并不容易。

今年的暑假，是9歲的小蕪經(jīng)歷過的最特別的夏天。她第一次出遠門，從河南老家到北京來，第一次能在夏天和媽媽在一起，第一次知道媽媽的每一天如何度過、為什么她總是很晚才有時間跟自己通話。

從見面那一刻開始，母女倆的手就緊緊扣在一起，不管天氣多炎熱，也不愿放開。

從她3歲起，媽媽的這雙手就支撐起了她的整個天地。當(dāng)年，媽媽為了給小蕪更好的生活，決定只身前往北京打工賺錢。7年來，從事家政行業(yè)的她基本住在雇主家。而800多公里外，小蕪大多數(shù)時間寄宿在學(xué)校，其余時間在親戚家。媽媽只能在法定長假回老家，一整年，母女倆在一起的時間不超過10天。雇主和親戚對母女倆都很好，但是沒有誰能替代她們彼此在對方生命中的位置。

她們是最親密的，有時卻也難免疏離。

媽媽不知道活潑的小蕪從什么時候開始經(jīng)常發(fā)呆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。別人問話，她也要以微不可聞的音量讓媽媽轉(zhuǎn)述。

小蕪也會心酸。媽媽的那雙手，一年才能握住那么幾次，可這雙柔軟的手卻一直抱著別人家的小孩。去體驗媽媽的工作時，小蕪聽到那個孩子也親熱地管她的母親叫“媽媽”。

奧奧今年也是9歲，看起來大大咧咧，臉上總是掛著燦爛的笑容。但一旦提到對爸媽的思念，她就會捂住臉，嘟囔著“不知道不知道”。

奧奧的父母都是外賣送餐員。在她3歲那年，家里的地收成不好，為了賺錢，爸爸媽媽一起離家到北京打工。每年寒暑假，奧奧才有機會短暫地和爸媽團聚。

但在老家和北京，長輩們都沒有時間帶她玩兒。小時候，大人去干活兒，便把奧奧鎖在屋里，讓她不能亂跑。長大后，她便學(xué)會自己把自己鎖起來，不讓家人擔(dān)心?！凹摇保瑢λ齺碚f，大多數(shù)時候就是四堵無聲的墻。

為了制造一些聲響，總是一個人待著的奧奧，漸漸迷上短視頻、手機游戲，導(dǎo)致學(xué)習(xí)成績下滑。直到這次跟著父母體驗了送外賣的工作后，她才明白這塊屏幕的分量。

體驗父母工作的機會，來自中國兒童少年基金會肯德基小候鳥基金組織的“小候鳥的夏天”公益項目。小蕪和奧奧都參加了這個項目，她們和全國各地的“小候鳥”一起參觀博物館、天安門，體驗各自家長的工作，兩個孩子也因此成了好朋友。

早上6點多，還下著雨，奧奧就跟著媽媽出門了。也是從那天起，她親身體會到，手機屏幕里不僅有花哨的短視頻，還有真實的生活：手機上一彈出接到訂單的通知，爸媽就得匆匆出門送餐，風(fēng)吹日曬，從不耽誤。

奧奧看著雨水順著媽媽的雨衣滾下去，兩條腿漸漸被打濕。她發(fā)現(xiàn)，媽媽再也沒有化明艷的妝容，手臂上曬出了明顯的顏色分層。送餐時，不管多高的樓層，奧奧都拒絕在樓下等著，而是氣喘吁吁地跟著爸媽一起爬上爬下。

職業(yè)體驗?zāi)翘?，爸爸寬闊的背替她擋著日曬和風(fēng)雨。雨水和汗水混作一團，爸爸身上熱氣騰騰的，但從早到晚，他都沒喊過累。

奧奧偶然間知道，在爸爸小時候，爺爺同樣外出務(wù)工。那時生活條件很差，爸爸也曾因爺爺?shù)碾x開而生氣，直到自己也不得不為了孩子離開家。無奈、心痛，是爸爸給自己童年留守時的記憶蓋的“章”。他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能換個方式成長：“我現(xiàn)在的生活肯定比我爸那時候好，所以我就希望他們好好學(xué)習(xí)，未來能比我們更好?！?/span>

奧奧的父母打定主意，這兩年在北京再多賺點錢就回家。每次在外奔波時，他們都被強烈的愿望驅(qū)使著：每多跑一單，就離家鄉(xiāng)的孩子更近一步。

奧奧害羞地吐露，她明白自己能獲得現(xiàn)在的生活不容易。她把“當(dāng)大老板”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(biāo)，因為這樣，爸爸媽媽就可以一直在自己身邊，不用再辛苦了。

親身體驗過后，小蕪才知道，媽媽在雇主家洗菜、洗抹布、擦桌子時，那雙手整日泡在水里。媽媽每晚睡覺前都要擦護手霜，不然手會發(fā)皺皴裂。從清早起床一直到夜里十一二點，媽媽幾乎沒有屬于自己的時間。

媽媽告訴小蕪，再等等。等小蕪上了初中，她就會賺夠在老家縣城買房的錢，回到家鄉(xiāng)，兩人就能有自己的家。

一次職業(yè)體驗，對于長期缺少相處和溝通的留守、流動兒童家庭來說，顯然不能完全解除親情隔閡。但孩子和父母在這樣的相處中靠得更近，更多的留守、流動兒童家庭，或許也能從中找到溝通與理解的新可能。

一位長期關(guān)注留守、流動兒童話題的專家表示，曾經(jīng)，遠離家庭打工賺錢，是個人擺脫貧困的權(quán)宜之計。近年來，農(nóng)村地區(qū)從“空心化”到“回流”的趨勢逐漸明顯，越來越多青壯年選擇回家鄉(xiāng)發(fā)展。要從根本上解決留守兒童家庭面臨的問題，還是要發(fā)展當(dāng)?shù)亟?jīng)濟，創(chuàng)造更多當(dāng)?shù)氐膭趧訊徫?，讓父母在家鄉(xiāng)也能掙錢。奧奧和小蕪的父母也觀察到，在自己的家鄉(xiāng)，陪在孩子身邊的家長越來越多了。

夏天終究短暫，“小候鳥”又要回到故鄉(xiāng)。媽媽要先送小蕪回家，再返回北京。買車票時，小蕪問媽媽：“怎么才能慢一點回家呀？我想選一個最慢最慢離開這里（北京）的方式。”因為這樣，可以讓離別來得晚一些。

來源：中國青年報